在澜沧江畔的傣家竹楼间,总有一种声音能穿透晨雾与暮色,将傣族人的悲欢离合、神话史诗化作清泉般的吟唱。这便是傣族章哈——以傣语为魂、以筚(单簧吹管乐器)为韵的古老曲艺,它如月光倾泻在凤尾竹梢,又如孔雀翎羽拂过水面,承载着傣族人千年的精神密码。 一、溯源:从山林清泉到竹楼歌台章哈的起源,藏在傣族的创世传说里。相传,深山中的少女被泉水叮咚唤醒歌喉,从此以自然为师,唱出第一支傣族歌谣;另一说中,竹楼建房始祖帕雅桑目底以歌声驱走毒蛇,自此章哈之音被赋予驱邪祈福的魔力。这些传说与傣文古籍《哇雷麻约甘哈傣》的记载遥相呼应:从采集狩猎时代零星的歌谣,到农耕定居后半职业化的吟唱,章哈始终与傣族人的生命律动同频共振。 十五世纪中叶,随着南传佛教在傣族地区的传播,章哈逐渐融入宗教仪式与世俗生活,成为傣族社会不可或缺的“文化盐巴”。2006年,它被列入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,这一殊荣背后,是无数民间艺人用一生守护的执着。省级传承人玉叫7岁学艺,能连唱三夜章哈,她的传习所已培养千余名学徒,让这门艺术在茶楼竹楼间生生不息。 二、曲韵:五声音阶里的山河史诗章哈的曲调,是傣族人用声音绘制的山河长卷。其唱腔以五声音阶为骨,旋律紧贴傣语七声调的抑扬顿挫,既有“啰嘿”调的轻快跳跃,如孔雀踏枝;又有“翁保暖欢”调的深沉悠远,似湄公河奔流。伴奏乐器“筚”与“玎”(拉弦乐器)交替响起,前者如山风穿林,后者似溪水潺潺,将叙事与抒情熔于一炉。 经典曲目《兰嘎西贺》以十头王的战争为经,以坚贞爱情为纬,织就一幅波澜壮阔的史诗画卷;《召树屯与楠木诺娜》则以孔雀公主与王子的传说,诠释傣族人对真善美的永恒追寻。而《贺新房歌》《婚礼歌》等即兴曲目,更如生活的万花筒,折射出傣族人的伦理观与审美情趣。艺人们手持折扇遮面,待筚声一起,便以滑音、颤音、装饰音勾勒出天地万物的魂魄,令听众如痴如醉。 三、歌魂:傣家人的精神图腾在傣族村寨,章哈是生活的仪式。上新房时,艺人们唱起竹楼的来历,从帕雅桑目底受凤凰启示创造干栏式建筑,到主人家如何伐竹编草、立柱挂瓦,每一句唱词都浸透着对劳动的礼赞;婚礼上,章哈以《拴线歌》祝福新人,告诫他们莫忘父母养育之恩,莫负岁月静好;甚至孩童满月、升和尚(入佛寺修行)等场合,也少不了章哈的吟唱。 章哈亦是傣族人的“行走的图书馆”。艺人们将创世神话《嘎龙》、英雄史诗《松帕敏和嘎西娜》等古老歌谣代代相传,让没有文字的民族以声音铭记历史。正如玉叫所言:“通过章哈,我们能看见傣族人的精神世界——那是对自然的敬畏,对生命的热爱,对真善美的永恒向往。” 四、弦歌不辍:在传承中新生随着现代化浪潮的冲击,章哈曾面临失传之危。年轻一代被流行音乐吸引,传统唱词与现代生活渐行渐远。然而,非遗保护让这门艺术重焕生机。玉叫自费发起章哈大赛,吸引数百名艺人参赛;她编排的章哈剧《召树屯与喃木诺娜》登上舞台,让古老传说以新形式绽放;短视频平台上,年轻艺人边弹玎边唱章哈,收获数万点赞,让傣族文化以更轻盈的姿态走向世界。 如今,章哈开始与旅游、教育深度融合。西双版纳的村寨里,游客可参与章哈体验课,学唱简单的祝福歌;中小学将章哈纳入校本课程,孩子们在歌声中触摸民族记忆;而在国际文化交流中,章哈艺人用傣语唱响《茉莉花》,让世界听见傣族的声音。 尾声:竹楼檐角的月光永驻当最后一缕夕阳洒在澜沧江上,傣家竹楼的炊烟中,筚声又起。那声音,是孔雀公主对王子的深情呼唤,是建房者对神灵的虔诚祈祷,是母亲对游子的殷殷叮咛。章哈从未老去,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,继续在傣族人的血脉中流淌。 正如傣族谚语所说:“没有章哈的夜晚,连星星都会失眠。”在物质丰裕的今天,章哈提醒我们:真正的财富,是那些能让人热泪盈眶的故事,是那些能让灵魂安顿的旋律。竹楼檐角的月光永驻,这便是傣族章哈给予世界的温柔答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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